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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文革:我的第一次远差
2017-08-15 23:23:27 来源:华夏早报网

时间过去了将近30年,但我依然清楚的记得,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因为,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公差,第一次远行,第一次出省办案。

        文/谭文革

        时间过去了将近30年,但我依然清楚的记得,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因为,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公差,第一次远行,第一次出省办案。


  一九八九年六月,我从法律院校毕业,同年七月被分配到湖南省涟源市法院工作。在蓝田法庭学习了一个多月后,我被正式安排去金石法庭即本院最边远的一个法庭工作。

  那时,我才二十出头,热情奔放,风华正茂,无论干什么事都很有激情。记得当时我到金石法庭才两个月,突然有一天,老庭长叫我去他办公室,交给我一个案卷,要我做好出远差的准备,去江西办理一件重婚案,法庭就去我一人,另由公安派出所派一名联防队员老蔡配合我,要求三天内出发。我当时异常兴奋,未及细想,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接下来,要做必要的准备工作。我先是找自诉人曾某及相关证人调查了解情况,其后是备好必带的法律文书、办案材料及介绍信等。当时我参加工作才几个月,工作证还未办下来,我向庭长汇报了此情况。庭长未加思索地说:“你用法院头函纸写个证明,盖上法庭的公章就行了。”

  于是,我亲手拟好了证明,写上了我的身份证号码,并注明:“为防身自卫,特携带警用匕首一把”。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该匕首系我在蓝田法庭学习时,因多次配合公安派出所的清缴行动而所赠,并非真正的警用匕首。老蔡比我大几岁,他带了一副手铐,所里也开了介绍信。

  第三天晚上八点多,我与老蔡身着制服,并在自诉人的儿子小曾及其姐夫的陪同下,正式出发了。我们先坐农用三轮敞篷车,经过近半个小时的颠簸后到达双涟火车站,其后乘火车到株洲,当晚从株洲转车到达江西省分宜县火车站。从分宜下车时刚好是中午,我们又马不停蹄,火速赶到县汽车站,每人只买了两个包子就上了车。汽车行驶了数小时后,我们到达了江西省安福县。

  因此行目的地安福县谷源山林场离县城很远,当天下午已没有班车前往,我们只好在县城住宿一晚。为了节约开支,我们找了一家小招待所,开了一间四人房,每人的住宿费是3元左右。房间很简陋,未配卫生间,但床铺还算整洁。

  次日清早退了房,我们赶往县汽车站乘车。汽车颠簸了很久,终于到达谷源山林场。我们径直找到林场保卫科,科长不到四十岁,精明强干,热情友好。当我说明来意并出示了介绍信、相关证明和法律文书后,科长非常重视,立即调来了一辆双排座工具车,叫上一名保卫干事,并亲自带队陪我们前往办案。在车上,科长介绍,我们要找的两名涉嫌重婚犯罪的被告人均在林场下属的清塘农科所,听说两人一起同居生活好几年了。

  到达农科所后,所长不在家,相关负责人接待了我们。科长性格直爽,做事雷厉风行,从事保卫工作近二十年,经验非常丰富。他与我商量后,要求所里同志先将第一被告人即自诉人曾某的妻子立即通知来接受讯问。

  很快,第一被告人来了。我与科长均着威严的制服,精神抖擞的端坐于前,老蔡亦着装,摆开了架式,自觉给我和科长当起了书记员。那时,我连书记员都未曾任命,此时却成了威严的“审判长”了。第一被告人也许因从未见过这般阵势,也许因“做贼”心虚,不由打了个寒噤,身子微微的抖动。

  科长非常严肃地作了介绍,并给她交代了几条纪律。接着,我非常认真地将头顶的法官帽理正,将身上的法官服抚平,将身子进一步坐直后,我厉声讯问了第一被告人许多问题。她颤抖着,哆嗦地一一作了回答,她承认了与第二被告人重婚的客观事实。

  其后,我们了解到,第二被告人是位道教法师,法术较高,其老家是湖南衡阳。该林场及农科所的很多人均来自湖南,当地迷信思想较浓,因而该道士的香火很旺,群众关系也较好。她讲俩人“感情”很好,他非常能干,身体又好,会关心体贴人,她甘心情愿与他过日子,却一点都不喜欢家里的丈夫,根本不想回涟源金石。

  因自诉人曾某的真实意思是要她回心转意,早日回到自己身边,只要夫妻能够破镜重圆,他愿意撤回自诉,最终目的并非追究其刑事责任。于是,我与老蔡及科长反复做她思想工作,要求她必须当天随我们回湖南老家,否则,法院将以重婚罪追究其及第二被告人刑事责任,分别判刑两年。然而,无论我们如何苦口婆心、如何软硬兼施、如何严厉训斥,她却“肚里吞称砣,铁了心”,生死不愿离开他。

  我们的思想工作毫无效果,无法继续。我与老蔡及科长商量后,决定依法对她采取拘传强制措施。我当即出示并宣读了法院拘传票,并叫老蔡将她戴上手铐,科长在旁大力协助。

  正当我们准备将她强制带离时,办公室外刹那间围了许多农科所的职工、家属,少说也有上百人,第二被告人亦混在其中。有些人讲她借了他们许多钱物,她未还清不能走。混乱中,她趁机与他紧紧缠到了一起,死活都不挪步。围观群众不断帮腔,不断求情,现场人多嘴杂,闹闹哄哄,虽未完全失控,但确实有点乱,这让我们的执法陷入了困境。

  但我丝毫没慌,老蔡及科长也没慌,我们将他俩带回办公室,与围观群众隔开。科长带人立即给围观群众做解释工作和法律宣传,并安排人立即去找所长。我与老蔡则迅速核查两被告人的真实欠债情况。

  约半个小时后,所长来了,他了解情况后,对我们法院的依法办案表示理解和支持,并进一步做群众疏散工作,要求大家立即回去,不要在此围观。

  经我们调查核实,这对重婚“夫妻”因“结婚”置办了一些家具等物,确实欠了邻居及部分群众一些钱物,情况比较复杂,如果不妥善处理,群众会有想法和阻力,问题难以顺利解决。

  鉴此,我与老蔡、科长及所长交换了意见。我要求所长与自诉人及她的儿子小曾(当时已有二十多岁)和自诉人姐夫共同再做一次她的工作,情、理、法三者结合,尽力劝导,攻心为上。

  经过数小时的思想工作和亲情交流,案件终于有了重大突破,她认识到了自己的犯罪行为,并表示与自诉人毫无感情,她内心非常痛苦,也非常矛盾,但看在儿子的份上,愿意回到涟源金石老家。但她同时提出一个要求,必须给她一年左右的过渡时间,她深“爱”现在的他,他因她负了不少债、吃了不少苦,她要与他一同还清共同债务后,才能放心地永远离开他。

  她满眼泪水的向她的儿子表了硬态,也向法院作了书面承诺。

  她的儿子小曾也呜咽低泣,泪流满面,颤巍巍地同意了自己母亲的哀求。这对悲情的母子尽情倾诉,抱头痛哭,久久不愿分离……

  这一刻,二十出头、尚未恋爱、刚走进社会的我,为她对丈夫的无情背叛,感到非常愤怒;为她对后一个“男人”的死心塌地和负责态度,感到十分震惊;为她最后做出的理性选择,感到由衷的欣慰。

  应该可以说,小曾的态度代表了其父即自诉人的态度,只要是其真实意思表示,有利于家庭矛盾化解,又未违反法律规定,显然,我们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去否定、去干涉。

  眼前的僵局打破了,棘手的问题解决了,所长、科长十分高兴,非留下我们吃了晚饭才让走。而我却心事重重,一是老庭长叫我办差是要将她带回去甚至抓回去,现在她人没回去,老庭长会不会严加批评或责怪?二是她向法院做的书面 承诺,最终会不会兑现?

  当天,所长在食堂安排了可口的晚宴,香喷喷的农家腊肉、活跳跳的清塘草鱼、鲜甜甜的蔬菜瓜果、香醇醇的安福水酒,让我完全忘记了心事,深深陶醉在主人浓浓的热情气氛之中。

  交谈中,我还了解到,所长祖籍也是湖南衡阳,这里百分之七十的是湖南人,而其中衡阳祖籍的最多。他们虽是客家人,但祖上迁过去已有好几代,况且湖南人与江西人本来就称老表。所长、科长及其他陪客又反复敬我们的酒,真挚而浓烈,让我们感到十分的亲切和温暖、开心和舒畅,仿佛是到了自己亲戚家做客。

  那一晚,我酒没醉,但人自醉了……

  后来的后来,她果然回去了,回到了她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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